写在前面：《比较传播学》结课了，交上去的论文是有关土味视频在农村以及城市受众群体的流行程度及其成因。通过实地调研采访与视频内容分析，我们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现象，遂整理分析。
背景介绍
根据《中国互联网视听发展报告》（Ma，2018），到2018年6月底，中国网络视频的用户规模已达到6.09亿，占中国互联网用户总数的76.0%，比6个月前增长了5.2%。网络视频产业蓬勃发展，尤其短视频的发展更加迅猛。报告显示，截至2018年6月底，短视频用户规模已达5.94亿，占互联网用户总数的74.1%。此外，19岁以下或20至29岁之间的用户中有80%是短视频用户。综上所述，这一趋势表明，网络短视频在中国成为了一个热门产业。另一方面，报告也指出，随着短片系列内容和内容生态趋于成熟，在2017年，“搞笑”成为最受欢迎的短片类别，占在线视频用户总数的80.5%。自2014年以来，“社会摇”成为短视频平台上的热门内容之一，也引领了土味视频的走红趋势（肖，2018）。
本文将“城市受众”定义为在城市长大的人，而“农村受众”则是在农村长大的人。需要说明的一点是，随着社会发展，会有更多的农村人，尤其是年轻人搬到城市生活，但是农村仍然是他们的原生文化圈。因此，在本文中，我们将“从农村移民到城市”的受众也界定为“农村受众”。
通过运用视觉辩证分析的方法论和“选择性接触”理论进行比较研究，我们对以下两个主要观点有了全面的理解：为什么土味视频在城市与农村受众范围内会产生程度不一的流行，以及土味视频的带来的社会隐喻：土味视频能够引导“文化下沉”的趋势，不过这种文化下沉只能带来一种亚文化与主流文化的“有限”整合。此外，对于城市受众来说，“精英主义”的观点仍然存在，受众的选择性接触行为依然受到原生生活圈的影响。
概念解释：选择性接触理论
根据Brosius和Peter（2011）的说法，选择性接触学说的基本假设是人们以选择性的方式接触外界事物。例如，当受众接触到大众传媒活动时，他们并不一视同仁地对待任何媒体和内容，而是倾向于接触有自己立场、观点、态度或方法的媒体或内容，并有意或无意地避开那些与其现有倾向相悖的媒体或内容。早在20世纪40年代，拉扎斯菲尔德（P.F.Lazarsfield，1948）进行的IPP指数分析就证明了选民的投票立场与他们现有的政治倾向密切相关。根据这一结果，拉扎斯菲尔德提出了著名的“政治倾向假说”：当人们在选举或其他政治问题上作出决定时，这种决定并不依赖于临时的政治宣传和大众传播，而基本上取决于他们的政治倾向。此外，拉扎斯菲尔德（1948）等人认为，受众获取大众传播信息的途径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而是更愿意选择与其现有立场和态度相符或接近的内容进行接触，并且存在倾向避免对立或冲突的内容。他们称这个结论为“选择性接触”(Lazarsfield，1948)。在学者的研究中(Sullivan，Larry E.，ed，2009；Kastenmüller，Greitemeyer T.，2010；Krueger，J.，ed，2012)，他们还发现“这种选择性接触”不仅存在于政治领域，而且存在于消费、文化和娱乐信息领域。作为选择的基础，除了兴趣爱好等个人因素外，他们的群体价值观和群体规范也发挥着重要作用。“选择性接触”机制的存在表明，受众在大众传媒面前并非完全被动，而是具有一定的主动性，大众传媒并不随意支配和控制受众的权力。
在本文中，选择接触理论主要强调个体在媒介内容选择中的主观能动作用。
研究问题
一方面，基于学者们对于土味视频流行成因原因以及社会意义的讨论，我们认为这一现象具有研究的理论价值；另一方面，考虑到深圳是一个城乡高度混合型社会，可以作为我们的研究地点。在此基础上，我们提出了：
研究问题：为什么城市和农村受众喜欢看土味视频？
子问题：
1.土味视频在城市和农村受众之间流行程度一样吗？
2.土味视频的流行会反映出什么/为社会带来怎样的影响？
讨论与分析
由于视觉辩证分析关注的是“研究视觉文本的结构和惯例，然后确定某些社会活动和身份如何在他们的作品中得到发挥”（Albers，2007），这种方法论适用于我们的研究，将被用于我们的案例分析中，以便更好地回答我们的研究问题：为什么土味视频在城市和农村观众中流行？
在具体分析之前，我们对采访情况做了简单整合：
简单来说，这种现象的原因可以从内部和外部两个角度来分析，即视频内容和观众的个人喜好。
一方面，通过视频内容质量的提高和平台的多样化，促进了土味视频在农村和城市地区的普及。
不断提高的视频质量
如今的土味视频内容已经与以往不尽相同。它并不完全等同于“粗俗而无营养的”。相反，它有着更丰富的类别和高质量的内容（腾讯，2018），例如，说唱、情景喜剧、美食、化妆等，甚至大型综艺《创造101》都以”土味”作为营销策略。
以“华农兄弟”为例，它是快手与B站最受欢迎的自媒体之一，截至2018年12月6日，它拥有218万粉丝和1.5亿播放量（https://space....com/250858633/#/）。在视频中，生活在江西的两兄弟以一种朴素自然的“田园风格”向观众展示了各种烹饪和耕作方式。虽然只有饲养竹鼠、采摘水果、烹饪的简单场景，但整体的视频质量非常成熟。他们的表情自然，语言诙谐。此外，当他们收集食物材料时，图片是由多个短镜头精心剪辑的；他们做饭时，镜头会从不同机位取景。此外，配音和字幕也合理的出现在他们的片子中，在此基础上，华农兄弟构建出农民生活状况的整体叙事结构，向受众呈现一个简单而富有感染力的乡村场景。
在我们的采访中，一些被采访者也表示，这种质量的提高使他们更愿意看土味视频。“那些视频，像Giao哥，是很有趣的。”一位研究生受访对象告诉我们。
丰富多样的平台支持
视频平台的发展为土味视频提供了更多的传播渠道，这也可以提高土味视频的流行程度。
据统计，2018年11月，共有102个视频播放量超过1000万，648个视频播放量在500万到1000万之间，7140个视频在6个顶级短视频平台上播放量超过100万。(Chang，2018)此外，抖音上有511段视频超过有数百万的点击量。
正如Van Diijck所说，数字平台在过去的几年里变得越来越普遍，它已经渗透并重构了网络社交的新生态。(Diijck，2013)
在多平台传播的过程中，土味视频也在其中构筑了一个特殊的网络场，而这也为“土味视频”的兴起提供了土壤。像快手与抖音，这些UGC平台欢迎所有用户自主产出内容。这种大众自我传播，作为一种新的社会化的横向传播网络形式（Manuel，2007），使得每个人都有可有成为舆论领袖的潜力，这也更容易引起人们关注和参与的欲望。例如，根据徐（2018）的说法，在微博上，土味视频的粉丝们已经生成了一个“土家军”的虚拟群体，在这种拟像的课堂上，微博账户“土味挖掘机”被称为“老师”，它的数百万追随者则称自己是“学生”。此外，那些积极参与讨论土生土长的视频并做出流行评论的跟随者被称为“监考官”，有些跟随者甚至模仿土味视频中的情节并上传网络，这被称为“交作业”（徐，2018）。如果“老师”喜欢或评论“作业”，追随者将认为这份作业是“合格的”（徐，2018）。在我们的采访中，有十分之六的受访者还说，他们经常被一些短视频平台推荐观看土味视频。
然而，另一方面，虽然土生土长的视频的流行度有所提升，但在城市和农村的受众中，它受欢迎的程度并不相同，这可能有两个原因。
受众对于土味文化的宽容程度不一
采访中，我们发现，受众对土味视频仍然存有刻板印象，但基于这种刻板印象，城市受众似乎更容易消除，相比农村受众，他们对土味视频的态度也更加趋向客观。
个人而言，这与他们自身的身份建构有关，而这种身份建构又受其原生文化圈、教育水平等因素的影响。
比如，一位深圳本地大学生对那些土味视频持客观态度：“虽然我觉得那些视频没什么意思，但我并不反对它们。既然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我们应该尊重他们。”
此外，另外两名城市受访者，大学毕业之后，在房地产公司工作，当被直接问到他们是否喜欢“土味视频”时，他们直接的说他们不喜欢这些视频。然而，在我们跟他们解释现在的土味视频并不只是充斥着“低俗恶搞”元素，而存在更加丰富的类别后，他们则承认他们观看过这些视频，而且“其中一些内容还是挺有趣的。”当我们问及他们这种态度改变的原因时，他们说起初他们的确对土味视频存有刻板印象，一开始他们认为这些是“庸俗和肮脏的”，由于他们不想让别人认为他们也是庸俗的，因此在一开始的时候态度是“不喜欢，不爱看。”
然而，对于农村受众来说，这种刻板印象却不能像那样轻易消除。
在来自农村地区的所有受访者中，只有一个人明确承认他喜爱土味元素，但原因却是：“因为这将使我的生意更加兴旺”。这位理发店老板用抖音与快手的标志装饰他的店铺：只是为了“让我的店看起来时髦”。除了理发店老板之外，几乎所有来自农村地区的受访者都对土味视频表现出强烈的反感。他们不知道“土味视频”这个词语，尽管在我们向他们描述视频内容之后，受访者仍然倾向于用“疯狂”、“幼稚”、“无聊”来描述土味视频，甚至说“喜欢这种视频的都是小学生吧”，当被问及他们不喜欢这些视频的原因时，他们通常表示他们对观看这些视频没有兴趣，或者这些视频对他们的生活没有帮助。
从社交方式来看，这也与他们的交际圈有关，比如朋友、同事、家庭成员等等。两级传播理论（Lazarsfeld等。1948)指出，人们的态度会受到身边社会群体的社会规范的影响而改变。在我们的采访中，一些城市受访者，比如目前在腾讯工作的研究员说，由于朋友的推荐，他才了解到“土味视频”，然后发现其中有些内容的确很有意思。”一位城市受访者甚至还加入了Giao哥的粉丝群，在这个在线小组中，“人们喜欢分享Giao哥的表情包和段子。”她告诉我们。然而，农村受访者很少会提及他们会在社交中分享这些视频。
受众的选择性接触行为
通过采访，我们也发现受众们基于不同的兴趣动机的选择性接触行为也在其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对于城市观众来说，他们喜欢土味视频的原因有以下三个。
首先，减压。他们认为这种视频的逻辑是简单和纯粹的，可以用来消磨时间，减轻压力。在我们的采访中，城市受众们都承认，看土味视频可以帮助他们从工作和学习中放松下来。香港中文大学的一位城市受访者对我们说：“每次我必须做很多作业时，我就要看土味视频来消除压力。”
其次，猎奇。他们认为，贴近乡村生活的朴实视频，可以带他们进入他们很少接触的乡村社会环境。基于此，与那些长期在农村长大的农村观众相比，他们能够发现土生土长的视频内容更加新鲜和激动人心。
第三，审丑。正如斯蒂芬·贝利在她的书中所说，“美丽和丑陋不是对立面，而是同一事物的各个方面……美丽是无聊的——但丑陋，无论如何难以定义，总是令人着迷。(斯蒂芬，2013)。正如上面的文献综述中所讨论的，这种“对丑的欣赏”也会影响观众对朴素的视频的态度。香港中文大学的一名大学生直接向我们承认她喜欢这些视频。“那些在视频里的人行为古怪，说一些奇怪的东西，可那是最有趣的......我知道那些视频很有趣，那是我清楚的意识到我与视频里的人不同。”此外，另一位城市受访者也表达了与她类似的观点：“我通常从俯瞰的视角观看土味视频。我可以这样区分自己和他们的不同，如果有人认为视频是正常的，他或她才是真的很俗气。”
然而，农村受众的选择性接触行为与城市受众有很大不同。
首先，他们倾向于通过阅读来提高自己，比如哲学和商业书籍。与城市观众相比，他们在移居深圳之前在乡下生活了一段时间，对乡村的生活方式比较熟悉，因此他们对于城市观众的乡土视频没有那么好奇。此外，由于深圳是一个高度发达的大都市，即使是城市中的村庄，也具备了城市化的基础设施，而且村庄离市区不远。因此，对于那些有意融入城市文化的农村观众来说，拒绝城市人认为的“土气”被视为了一种策略。我们的其中一位受访者，一位健身房的销售员，批评那些俗气的视频，表示这些视频很粗俗，同时他表现出强烈的参与城市生活的意愿，并想把自己的身份区分为城市里的聪明人：“这些视频对我的生意没有帮助。那些视频更适合小学生。我更喜欢其他的视频，例如，一些视频可以教我人生哲学，在看完这些视频后，我通常会截取一些有意义的句子，然后把它们贴到我的朋友圈。我没有良好的教育背景，为了脱颖而出，我想把我的朋友圈做得高端一些。这些对我的生意也有好处。”
其次，他们更有可能通过其他类型的视频来缓解压力，例如，体育（包括健身）、游戏、美女直播和电视剧。我们其中一位受访对象——一位理发师对其他类型的视频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我通常忙于我的工作，我没有时间看你说的视频（土味），但我喜欢看游戏视频，因为我喜欢玩游戏。业余时间我也看美剧。我喜欢女生直播，但是这些视频常常需要花钱打赏，所以我不能看她们。
然而，对于土味视频中那些色情、暴力、有悖道德 的内容，几乎所有受访者都同意它们应该受到严格监管。一名受访对象他毕业于清华大学，他表示监控是必要的：“有些内容实在是看不下去，很粗俗，必须受到严格的监控。”此外，他还表示一些视频很容易像病毒一样传播：“在一些视频中，人们的行为过于戏剧化，有些人不理智，他们很可能模仿视频中的情节，所以监控在很大程度上对我们是有益的。
的确，虽然土生土长的视频的整体质量有所提高，但我们仍然不能否认粗俗元素仍然存在。在快寿，一些做现场表演的女性用户通常化浓妆，穿着五彩缤纷，而一些男性用户通常穿紧身裤、短夹克和剪短发。在视频中总会出现粗鲁的语言和夸张的行为。比如，快手网红天佑把他的作品视为中国文化的精华，应该像京剧一样被对待。不过在他的现场表演中，他经常描述滥用毒品、抽烟或使用粗鲁的语言与观众互动。还有，在快手，有未成年怀孕的女性女主播展示她们的生活状况，她们中的一些人还与所谓的“丈夫”一起现场直播（刘，2018）。此外，快手视频中普遍存在性别歧视甚至暴力，女性被认为是对丈夫的背叛者，甚至有报道称一名主播在现场直播时虐待他的女朋友(刘，2018)。此外，还发现一些主播在快手（刘，2018）做色情节目。这些视频所体现出的享乐主义、暴力、性别歧视等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中国边缘群体的生活。
对土味视频的监管力度也在增加。2018年2月12日，据报道，中国政府几个部门联合采取行动，对互联网上有害和粗俗内容的视频进行整顿，在此过程中，一些主播例如天佑被封，并清除他账户中的所有视频（钟，2018）。2018年11月13日，微博发布公告称，包括土味老爹以及土味挖掘机的336个账户违反了微博的规定，将被关闭。这些行为都反映了官方对亚文化的规范。
此外，为了更好地解决我们的研究问题，在分析了土味视频在城市和农村受众中流行的原因之后，我们现在开始讨论这种现象的社会反映。
第一，土味视频走红体现出亚文化的繁荣和文化多样性的发展。随着视频质量的提高，它也可以帮助消除观众的刻板印象。如上所述，由于土味视频的流行，这些自媒体帐户及其粉丝们共同形成了一个社交生态，在其中进行社会互动。例如，用户通过视频截图制作表情包，或者模仿热门段子，然后通过社会媒体来传播它们。然而，亚文化的相关监管也应当受到关注（段先生，2018），如前所述。
其次，“精英主义”的视角在亚文化发展进程中仍然存在。尽管“文化平民化”的深入和观众刻板印象的弱化，但受众对土味视频的选择性接触行为始终存在，而这种接触行为仍然受到自身原有文化圈的影响，尤其是对于那些城市观众，他们从一个“居高临下”的视角对土味视频进行“都市化的凝视”，其中，“审丑”就是“精英主义”的代表之一。
然而，对于那些“粗俗”的内容，无论是农村还是城市受众仍然能够保持清晰的是非意识，这也说明他们的“选择性接触”也是基于一定的价值观。受众素养仍然存在。
总结
作为“草根文化”的代表，土味视频的流行可以看作是是亚文化的繁荣和文化多样性的提高。随着内容质量的发展和短视频平台（如快手、抖音和微博）的日益关注，土味视频可以吸引更多的城市和农村受众。然而，由于受原有社会背景的影响，这些受众对土味文化的接受程度和选择性接触行为并不相同，基于此，这种差异化的流行可以反映出亚文化与主流文化之间的“有限融合”状态，以及“精英主义”的存在视角：来自农村和城市的受众依旧不能以同等的视角看待相同的内容。
此外，本研究的另一个创新发现是，选择性接触行为是建立在价值观的原则之上的，即他们都对俗视频中的庸俗内容有明确的态度，这表明受众素养，依旧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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